盐滩的风又起了,裹着粗粝的沙砾打在脸上,像极了父亲从前用胡茬蹭我脸颊的触感。我蹲在结晶池边,看那些棱角分明的盐粒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,它们堆成小山的模样,和父亲弯腰铲盐时脊背弯出的弧度,重叠在了一起。
小时候总嫌父亲身上的盐味洗不净。他从盐滩回来,蓝布工装裤卷着白花花的盐霜,袖口一甩就能落下细碎的盐粒。我躲他怀里撒娇,鼻尖沾着咸涩,却能闻到他脖颈间混着汗水的、独属于盐滩的味道。他总说:“这盐是好东西,能腌住岁月呢。”那时不懂,只当他又在说盐滩人的老话。
父亲的手是我见过最粗糙的。指关节肿大,掌心布满裂口,新伤叠着旧茧,却总能精准地握住那把磨得发亮的铁铲。盐粒钻进伤口时,他从不皱眉,只是用粗糙的拇指蹭蹭我的头顶,说:“丫头别怕,盐能杀菌,疼过就好了。”后来我才知道,那疼哪里是杀菌,是把日子里的苦,都揉进了掌心的纹路里。父亲悄无声息地走了,最后留给我的只剩下无尽的思念。
如今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,在盐滩上守着。风过时,盐粒簌簌作响,恍惚间像是父亲又在耳边说:“看,这盐堆得越高,日子就越有滋味。”我伸手抓起一把盐,它们在掌心硌出细微的疼,那咸涩漫过舌尖时,忽然懂了他说的“腌住岁月”——原来有些思念,真的能像盐一样,在时光里越沉越浓,咸得让人想落泪,却又舍不得放下。
远处的夕阳把盐滩染成金红色,我知道,父亲一定就在那片光里,像从前无数个黄昏那样,笑着看我继续为他守着这片盐碱地。(王平)